近日最受关注的韩国电影,大概非朴赞郁的《小姐》莫属。不用说,大家关注的重点都在那几场大尺度情色戏上。
影片无论台词或画面,全程都色情意味满满,其中小姐秀子和女仆南淑熙的两场床戏更是成为我们议论的主题。虽说此片乍一看就是个大写的“污”,但细究之下不难发现,片中多处一带而过的色情暗示,背后都蕴涵着丰富的艺术特指。其中频繁出现,并对剧情起决定作用的“姨父的图书室”便是其中之一。暗藏玄机的图书室,初次出现是在以南淑熙角度叙述剧情的第一部分。接着二、三部分发生的一切,及小姐秀子的成长经历,都与图书室密不可分。
第二部分开头,儿时的秀子因顶嘴被姨父训导的一幕,就发生在图书室里。之后随剧情发展,图书室的真正用处逐渐浮出水面。原来,所谓“藏书”不过是淫乱之书,“朗诵”则是为一众猥琐绅士诵读“藏书”。而图书室里的种种细节,细究之下,也为我们打开了一座艺术闸门。
绘画
自古以来,艺术从未与“性”分开过,在绘画上更是如此,这一点无论是在影片其他场景中,还是图书室的戏份里,都十分明显。
姨父和假伯爵在图书室中谈交易,随手翻开一本黄书,里面是日本女子与章鱼交媾的画面。同一幅画,在秀子和淑熙决定出逃的当晚也出现过。秀子带淑熙来到“禁地”,为其展示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虐待和压制。于是淑熙一页页往后翻,章鱼画面再次出现。这幅二次出现的春画,出处也颇有考究。其原画是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师葛饰北斋所作的一幅春版画——《章鱼与海女图》。
原作《章鱼与海女图》,出自1814年的艳本《喜能会之故真通》。画中典型的人兽交,以及章鱼这一生物所代表的施暴对象,在展示贪欲的同时,也是男权至上的象征。同时,结合剧情可以发现,前后出现的两幅章鱼图,为我们带来的感官刺激并不相同。第一次是在南淑熙尚未出现之时,假伯爵首次与秀子见面,人物关系尚且是男子将女子压在身下,女子毫无反抗之力,充满异性情欲。而第二次则是在秀子和淑熙相恋之后,两人出逃当晚毁掉图书室之时。
此时图中女子被戴上蓝宝石耳环,暗示秀子曾被迫与章鱼交媾,于是一阵厌恶油然而生,再无情欲可言。此外,从镜头给到的其他春画中也可以看出,姨父的“收藏”主要针对亚洲地区。三幅镜头一带而过的春画,分别来自日本、中国以及阿拉伯地区,充满亚洲情色文化意味。这种“物”与“情”完美结合的细腻制作, 在图书室的其他设计上也不难看出来。
文学
拍卖黄书时,姨父曾提到一本名叫《蜥蜴皮》的书。结合剧情可以发现,此书原型应是江户川乱步的经典推理小说《黑蜥蜴》。《黑蜥蜴》中难分高下的女贼和侦探,在交手过程中暗生情愫,其怪诞、充满肉欲的文字描写与《小姐》的电影剧情不谋而合。同时,姨父还提到了一位法国色情文学作家———萨德。且不说“SM(性虐恋)”的名称便是由他得来,那本《朱丽叶,或喻邪恶的喜乐》更是和朗诵文章中出现的“朱丽叶”相吻合。如此“虐恋”,也暗示了姨父的变态心理。而片中姨母朗诵《金瓶梅》的一段,堪称影片最美片段之一。描绘赤裸情欲的中国明代小说《金瓶梅》可以说是影片唯一的中国元素。
而片中秀子服饰的转换,也与阶级和权力息息相关。如片中秀子和姨父佩戴的皮手套。在英国维多利亚时代(原著《指匠情挑》的背景时代),上流社会无论男女都需戴手套,这不仅是贵族身份的象征,也代表他们手握权力和财富。而在逃脱姨父魔掌之时,淑熙却帮秀子将手套丢进了大海。
此时,小姐身份和二人的阶级关系都不再存在,丢掉手套这一举动仿佛同时丢掉了阶级与权力。且每当“淫诵会”开始,秀子便换上和服,以日本艺妓的装束坐于正中开始朗诵。图书室好似日本艺馆,绅士们坐在阶梯上听书,暗示男女之间的阶级关系。前一秒还是西方女性装扮的秀子,下一秒就以艺妓装束出现在图书室,这种前后反差,暗示了秀子一直处于被姨父压制的状态
建筑
纵观这座杂糅了日、英、韩多文化元素设计的图书室,我们不难发现其“日式物哀”的特点。(“物哀”是主要是以残破的景物衬托人物的哀伤之情。)而“物哀”的起源,便是被誉为“日本《红楼梦》”的《源氏物语》。《源氏物语》中透露的悲哀之情,开启了日本的“物哀”时代,此后的日本文学常伴有悲伤色彩。那为什么说图书室带有“物哀”之风呢?
首先,据姨父的姘头佐佐木说,这栋宅子是夫人,也就是小姐秀子已故的母亲,一手设计的。日式风格的回廊,尽头却是英式别墅。虽然片中几乎没有小姐母亲的信息,但这个家族中的女性都受制于男性,压抑的情感无从发泄,于是才在房屋设计这极其隐晦的物象中,透出了淡淡哀伤。
而影片海报似乎也和《源氏物语绘卷》有相同之处。海报与画作的背景色皆为黄色,且都有樱花树这一物象,暗示了影片的“物哀”之风。经由姨父改造的图书室,变态之余,也透露出“物哀”的特质。
图书室门上的蛛网设计便给人以破败感,而蜘蛛也曾在电影《斯托克》中以性隐喻的形式出现。此外,榻榻米下的水池更是体现出姨父潜藏于内心的变态欲望。出逃当晚,秀子和淑熙掀开榻榻米,将藏书一本本浸毁。通常来说,书籍保管之处不应有水,此处则是在暗示姨父的变态心理。而那立于图书室门口的眼镜蛇,不仅提示我们迈入图书室便是迈入欲念之门,其性隐喻更是姨父男权的象征。淑熙举剑砍掉蛇像的一幕,暗示小姐秀子终于逃离姨父魔掌,获得自由之身。
可以说,在朴赞郁的轻巧运用下,这些富含深意的艺术品最终串联起来,形成了一种毁灭性的“美”。而情欲作为一切欲望的起点,借由艺术形式,在拥有了独特生命力的同时,又通过爱情,为我们带来一种探索“禁地”的感官愉悦。也因此,才有了后来令我们浮想联翩的剧情升华。